译文
施枢要随绣节前往浙东供职,我作词留别,用他的韵为他饯行。
我曾多次在水边送别友人,如今连旧时的新驿亭也渐渐荒芜。想当初,西施从越地初到吴国姑苏时,时常望眼欲穿,因不见故乡而泪落如雨。然而在馆娃宫中穿红着素,婀娜多姿,享尽荣华富贵后,若再返越地故乡,吟唱时反而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吴音来。如今你凭借权贵的帮助,乘船离开此地到浙东任职,你是否能够体会到与友情的聚散相比,孰轻孰重呢?
白云飘零,各自东西,恰似我俩此刻的分离,若再相聚,且待梦中。梦中,我们似乎又在溪水畔摆起流觞宴,畅叙别后的离愁别恨。我怅然若失,往日诗词相和的我们俩,如今却要生别离,这仿佛是上天的刻意安排。当你水路经过百花洲时,会激起你美好的回忆:曾与朋友在此斗花草嬉游、踏青。你会再次询问江洲:春天是否还在?黄莺儿穿梭在岸堤的柳枝间,这柳枝难挡人们多次的采折赠别。我与你约定在柳堤下重新相见。
注释
木兰花慢:原唐教坊曲名,后用为词牌名。《金奁集》入“林钟商调”,《乐章集》注“高平调”。此调以北宋柳永《木兰花慢·坼桐花烂漫》为正体,双调一百零一字,前段十句五平韵,后段十句七平韵。另有多种变体。
芸隐:即施枢,字知言,号芸隐。丹徒人,举进士未第,曾为浙东转运司幕府。著有《芸隐横舟》《倦游》二稿。梦窗词友,词人另有《八声甘州·姑苏台和施芸隐韵》及《扫花游·赠芸隐》相赠。
渐(jiān):渍湿。
邮亭:古时设在沿途,供传送文书的人和往来旅客食宿的馆舍。
啼雨难晴:《冷斋夜话》云:“鲁直自黔安出峡,登荆州江亭,柱间有词曰:‘帘卷曲阑独倚,江展暮天无际,泪眼不曾晴,家在吴头楚尾。数点雪花乱委,扑漉沙鸥惊起。诗句恰成时,没入苍烟丛里。’鲁直读之,凄然曰:‘似为余发也。不知何人所作,所题笔势妍软欹斜如女子;而有‘泪痕不曾晴’之句。不然,则是鬼诗也。’是夕,有女子绝艳,梦于鲁直曰:“我家豫章吴城山,附客舟至此,堕水死,不得归,登江亭有感而作,不意公能识之。”鲁直惊寤,谓所亲曰:“此必吴城小龙女也。”
娉婷:形容女子美好的风貌、姿态。
素红:本指女子的服饰装束秾淡相间或红装素裹,这里代指美女。
越吟:越人庄舄仕楚执珪,爵位最高,仍不忘故国,病中仍吟唱越国的歌以寄托乡思。后因以“越吟”比喻思乡之歌。王昌龄《同从弟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》:“美人清江畔,是夜越吟苦”。
浮觞(shāng):王羲之《兰亭集序》:“一觞一咏,亦足以畅叙幽情。”
莺缕:指柳莺,以鸟代柳。▲
词人与施芸隐诗词唱和在集中数见。据夏承焘《吴梦窗系年》:“端平三年丙申(1236年),三十七岁,施枢为浙东转运司幕府。施氏《芸隐横舟稿自序》:‘丙申冬,趋浙漕……”。“嘉熙二年戊戌(1238年),三十九岁,秋,作此词。……案《芸隐横舟稿自序》:‘枢自丙申冬趋浙漕,节戊戌秋捧檄东越’。梦窗此数年皆在苏州,据此词与施序,今秋或暂住杭州。”这首饯别词作于杭州。
这首词意境美,有韵味,耐人咀嚼。上片以西子设喻说明故土难离,第二故乡亦难轻别;下片述自己与施之友情,词人在送别友人时,一面回忆初来西湖时结下的厚谊,一面抒发“会重离轻”的感悟。
“几临流送远,渐荒落、旧邮亭”一韵,写送别的地点:水边的驿馆。这里年久失修,破旧不堪,而亭外又是一片渍湿衰落景象。梦窗多次在此“临流送远”,一个“几”字,概括词人多少送别的经历,引发词人多少难忘的回忆。此时此刻,一幕欢乐幸福的恋情,从记忆中跳了出来。
“念西子初来,当时望眼,啼雨难晴”这一韵展现了梦窗灵动多变、奇特巧妙的艺术构思。在描述“临流送远”的凄楚时,他巧妙地转变了笔锋,联想到“西子初来”的情景。可能就在这里的水边,那个破旧的邮亭迎来了他美丽的情人。提及“西子”二字,已经描绘出少女如西施般的佳丽,但初见时最突出的印象是她的眼睛。大画家和大作家在刻画人物时,常常抓住人物的眼神,令人过目难忘。梦窗在这里描述的是一位满眼泪痕的女子。他巧妙地化用了《冷斋夜话》中鲁直登荆州江亭所见词中“泪眼不曾晴”的句子,将其融入自己的艺术境界,进一步刻画出美女那般委曲、楚楚动人的形象。通过一双泪眼,这种形象跃然纸上。
“娉婷。素红共载,到越吟、翻调倚吴声”二韵,描绘当初二人在一起的浪漫生活。梦窗与这位漂亮女子,携手共度无数欢乐时光,从越歌唱到吴声。梦窗知音律,能自度曲,制曲填词,由美女来唱,何其惬意。
“得意东风去模,怎怜会重离轻”一韵,承前,正在欢乐的高潮中,笔锋一转,对方似乎另有高就,正春风得意乘舟离去,不知珍惜相聚的日子,轻易离别。这里词关双意,字面承上韵,委婉地怨尤女子离自己而去,另一层意思是写施芸隐如今要随绣节过浙东供职,词人产生一种离别的失落感。“怎怜”二字,是一种反诘语气,暗含幽怨情绪。
词的上片,由“临流送远”的眼前饯友,引发追念与旧情人的一段悲欢离合,反衬、烘托今日离别的惆怅、哀怨,角度新颖,构思灵巧。
“云零。梦绕浮觞,流水畔。叙幽情”二韵,正面写饯别酒宴。天空漂浮着稀疏的云彩,酒酣如醉梦,脑中浮现主羲之名文《兰亭集序》“一觞一咏,亦足以畅叙幽情”的佳句,眼前自己与友人正临水畔,畅叙惜别之情。
“恨赋笔分携,江山委秀,桃李荒荆”这一韵句,承接上文表达内心感慨。怅恨自己这支诗人的笔总是书写离别之情,眼前的江山失去了秀美,桃李也变得荒芜。一个“恨”字贯穿全篇,成为词眼,不仅表达了离别的遗憾,还蕴含着家国之恨。而“江山委秀,桃李荒荆”既是眼前的景象,也是南宋这个末世小朝廷的形象写照。词人将无限的惆怅倾注于笔端。
“经行。问春在否?过汀洲、暗忆百花名”这一韵句中,梦窗的构思和笔锋出人意料。在上韵描写了“江山委秀,桃李荒荆”的景象后,这里又想象着春园满色、百花争艳的情景。每次行经江南这春美如画的水边,词人都要询问春天是否还在,都会暗自回忆各种花卉的名字。在这些问春、忆春的背后,寄托着词人对盛世江山的怀念和哀思。然而在字面上却表现得平和自然。
“莺缕争堪细折,御黄堤上重盟”一韵,回到现实,与友人折柳告别,依依不舍,并约会在御黄堤上重聚。梦窗在结尾用一种闲适的艺术境界收住,暗用鸥鹭之盟的蕴藉神味,隐示山林之居的雅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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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文英(约1200~1260),字君特,号梦窗,晚年又号觉翁,四明(今浙江宁波)人。原出翁姓,后出嗣吴氏。与贾似道友善。有《梦窗词集》一部,存词三百四十余首,分四卷本与一卷本。其词作数量丰沃,风格雅致,多酬答、伤时与忆悼之作,号“词中李商隐”。而后世品评却甚有争论。
并剪声酣,绺云镜里消何处。新妆争说入时多,薄绾惊非故。
莺燕而今漫妒。沐凉风、香滋微露。垂垂齐项,试比龟兹,阿谁娟妩。
省却晨梳,拢来一半轻如雾。褪红百匝谢巾绒,押得簪儿住。
覆额犹存千缕。记髫年、花前三五。剩怜山色,螺髻依然,照人窗户。
苏秦始将连横,说秦惠王曰:“大王之国,西有巴、蜀、汉中之利,北有胡貉、代马之用,南有巫山、黔中之限,东有肴、函之固。田肥美,民殷富,战车万乘,奋击百万,沃野千里,蓄积饶多,地势形便,此所谓天府,天下之雄国也。以大王之贤,士民之众,车骑之用,兵法之教,可以并诸侯,吞天下,称帝而治。愿大王少留意,臣请奏其效。”
秦王曰:“寡人闻之:毛羽不丰满者,不可以高飞,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,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,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。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,愿以异日。”
苏秦曰:“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。昔者神农伐补遂,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,尧伐驩兜,舜伐三苗,禹伐共工,汤伐有夏,文王伐崇,武王伐纣,齐桓任战而伯天下。由此观之,恶有不战者乎?古者使车毂击驰,言语相结,天下为一,约从连横,兵革不藏。文士并饬,诸侯乱惑,万端俱起,不可胜理。科条既备,民多伪态,书策稠浊,百姓不足。上下相愁,民无所聊,明言章理,兵甲愈起。辩言伟服,战攻不息,繁称文辞,天下不治。舌弊耳聋,不见成功,行义约信,天下不亲。于是乃废文任武,厚养死士,缀甲厉兵,效胜于战场。夫徒处而致利,安坐而广地,虽古五帝三王五伯,明主贤君,常欲坐而致之,其势不能。故以战续之,宽则两军相攻,迫则杖戟相橦,然后可建大功。是故兵胜于外,义强于内,威立于上,民服于下。今欲并天下,凌万乘,诎敌国,制海内,子元元,臣诸侯,非兵不可。今之嗣主,忽于至道,皆惛于教,乱于治,迷于言,惑于语,沉于辩,溺于辞。以此论之,王固不能行也。”
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,黑貂之裘敝,黄金百斤尽,资用乏绝,去秦而归,羸縢履蹻,负书担橐,形容枯槁,面目犁黑,状有愧色。归至家,妻不下紝,嫂不为炊。父母不与言。苏秦喟叹曰:“妻不以我为夫,嫂不以我为叔,父母不以我为子,是皆秦之罪也。”乃夜发书,陈箧数十,得太公阴符之谋,伏而诵之,简练以为揣摩。读书欲睡,引锥自刺其股,血流至足,曰:“安有说人主,不能出其金玉锦绣,取卿相之尊者乎?”期年,揣摩成,曰:“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。”
于是乃摩燕乌集阙,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,抵掌而谈,赵王大悦,封为武安君。受相印,革车百乘,锦绣千纯,白璧百双,黄金万溢,以随其后,约从散横以抑强秦,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。
当此之时,天下之大,万民之众,王侯之威,谋臣之权,皆欲决苏秦之策。不费斗粮,未烦一兵,未战一士,未绝一弦,未折一矢,诸侯相亲,贤于兄弟。夫贤人在而天下服,一人用而天下从,故曰:式于政不式于勇;式于廊庙之内,不式于四境之外。当秦之隆,黄金万溢为用,转毂连骑,炫熿于道,山东之国从风而服,使赵大重。且夫苏秦,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,伏轼撙衔,横历天下,廷说诸侯之王,杜左右之口,天下莫之能伉。
将说楚王,路过洛阳,父母闻之,清宫除道,张乐设饮,郊迎三十里。妻侧目而视,倾耳而听。嫂蛇行匍伏,四拜自跪而谢。苏秦曰:“嫂何前倨而后卑也?”嫂曰:“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。”苏秦曰:“嗟乎!贫穷则父母不子,富贵则亲戚畏惧。人生世上,势位富贵,盖可忽乎哉?”